或許,正因曾經擁有過如此毫無保留的寵愛,所以,當后來林鳶出現,那份驟然失衡的天平,才會在她心中劃下那樣深可見骨的落差。
她并非不能接受偏頗,卻無法忍受自己被推出去,成為那個被隨意犧牲、頂罪的棄子。
恨意與怨懟,便在那時如藤蔓般滋生,緊緊纏繞住了她的心。
她再不肯喚他們一聲爹娘,哪怕后來證實,她才是那個親生的。
可如今,林侯爺與林夫人,皆是為護她而亡。
他們用性命為她撕開生路,助她逃離當時那個吃人的皇宮與京城。
以至于,往昔那些尖銳的恨與怨,在生死面前,就顯得如此蒼白無力,失去了所有的重量。
人死如燈滅。
最終剩下的,唯有這無邊無際,噬心刻骨的悲慟。
思緒至此,鼻尖酸澀難抑。
視線瞬間被洶涌而來的淚水徹底模糊。
滾燙的淚珠毫無征兆地滾落,一滴,兩滴,串成線,無聲地砸落在身前微濕的黃土上,洇開一片片深色的痕跡。
她持著紙錢的手停滯在半空,肩膀難以自控地微微顫抖,壓抑的、破碎的抽泣聲,在這寂靜的墓前,顯得格外清晰刺耳。
林燁靜立在她身后幾步之遙,望著妹妹那單薄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背影,以及那頭刺目的白發,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泛起紅色。
他緊緊攥住了拳,指節因用力而泛白,卻終究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,將這翻涌的情緒,連同無聲的陪伴,一并咽下。
隔了一日,喬念才覺得收拾好了自己的心緒,帶著凝霜和精心準備的各色滋補藥材,還有給孩子的長命鎖,去了睿王府。
哥舒云所居的院落顯然是被特意安排過的,向陽、避風,極為安靜。
甫一踏入月洞門,便覺一股與外界微寒不同的暖意包裹而來,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、混合了艾草、當歸等藥材的暖香,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奶香氣,這是專為產婦營造的、帶著庇護意味的氣息。
屋內,為了防風,窗扉緊閉,只留了一線用厚棉簾掩著的縫隙透氣。
光線因此顯得有些昏黃柔和,全靠墻角高幾上的一盞琉璃燈和床前小幾上的燭臺照明。
家什棱角處都細心地包了軟布,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,處處彰顯著對女主人的周到呵護。
哥舒云正半倚在那張雕花繁復的拔步床上,身上裹著厚實柔軟的月白色纏枝蓮紋綾緞小襖,領口和袖口鑲著一圈蓬松的銀狐風毛,襯得她因生產而略顯圓潤的臉龐少了幾分往日的颯爽,多了幾分柔婉。
然而,她那一頭標志性的、微卷蓬松的褐色長發,卻被一頂按照中原規矩、用錦緞制成的臥兔兒緊緊包裹著,只露出幾縷不聽話的碎發貼在額角。
這裝扮讓她渾身不自在,碧色的眼眸里寫滿了煩躁與憋悶。
“熱……像頭上頂了個火爐!”她正試圖扯松那頂“枷鎖”,對著坐在床榻邊繡墩上、一臉無奈的蕭夫人抱怨,帶著突厥口音的官話聽起來又急又委屈,“我們草原上的女子,生完孩子若能下地,便用清冽的雪水擦身,哪有這般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