薊門王氣
第一章
殘碑
天啟七年,秋。
一場連綿的秋雨剛過,薊門故道上的泥濘深及馬蹄。沈硯之勒住韁繩,胯下的“踏雪”打了個響鼻,鼻翼翕動著,似乎也對這陰沉的天色生出了幾分不耐。他抬頭望了望前路,灰蒙蒙的云層壓得極低,將遠處的燕山輪廓暈染成一片模糊的黛色,唯有那座殘破的薊門城樓,如同一尊銹蝕的鐵獸,在天地間倔強地撐起一道剪影。
“公子,再往前走就是亂葬崗了,要不咱們先找個客棧歇腳,等天放晴了再找?”隨行的小廝阿福裹緊了身上的短打,聲音里帶著幾分怯意。他手里的包袱里裹著干糧和傷藥,還有一方沈硯之視若珍寶的拓本——那是三年前他在江南舊書鋪里偶然尋得的,據說是明代詩人王廷相《帝京詩》的早期刻本,只是末尾“王氣千秋涌薊門”一句的墨跡,比其他字句要深上幾分,像是后來有人特意添上去的。
沈硯之沒有回頭,只是從袖中取出那方拓本,指尖在“薊門”二字上輕輕摩挲。他自幼隨父親研習金石字畫,對古籍碑刻有著近乎偏執的癡迷,這次千里迢迢從江南趕來北平,便是為了尋找《帝京詩》的原碑。可誰曾想,抵達北平后才得知,薊門故址的石碑早在萬歷年間就毀于戰火,只留下幾塊殘片散落在亂葬崗附近,被當地人當作了墊棺石。
“既來了,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?!鄙虺幹穆曇艉茌p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。他翻身下馬,將拓本小心收好,又從馬鞍旁取下一把短鋤,“你在這兒等著,我去去就回?!?/p>
阿福還想再說些什么,卻見沈硯之已經踏著泥濘,朝著亂葬崗的方向走去。那些無主的墳塋隨意堆砌著,墓碑歪斜,荒草萋萋,雨水沖刷過后,泥土里翻涌著腐臭的氣息。沈硯之屏住呼吸,目光在散落的石塊間仔細搜尋,指尖劃過一塊塊布滿青苔的殘碑,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開來。
不知過了多久,就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,一塊半埋在土里的青石板引起了他的注意。石板的一角露出地面,上面隱約可見幾道模糊的刻痕。沈硯之心中一動,立刻蹲下身,用短鋤小心翼翼地刨開周圍的泥土。隨著泥土被一點點清理,更多的刻痕顯露出來,雖然字跡殘缺不全,但那遒勁的筆勢,與拓本上的《帝京詩》如出一轍!
他抑制住內心的激動,伸手拂去石板上的泥垢,當“王氣千秋涌薊門”七個字完整地出現在眼前時,沈硯之的瞳孔驟然收縮——這七個字的刻痕比其他字句要深得多,邊緣還殘留著新鮮的鑿痕,顯然不是萬歷年間的舊物,而是最近才被人重新鐫刻上去的!
就在這時,一陣破空聲突然從身后傳來。沈硯之反應極快,猛地側身翻滾,躲過了襲來的暗器。他抬頭望去,只見三個穿著黑色勁裝的蒙面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亂葬崗的入口,手中的彎刀在陰沉的天色下泛著冷光。
“閣下是什么人?為何要搶這殘碑?”為首的蒙面人聲音沙啞,目光死死地盯著沈硯之手中的青石板。
沈硯之緩緩站起身,將殘碑護在身后,右手悄悄握住了藏在袖中的短匕。他自幼除了研習金石,還跟著家中的武師學過一些防身術,雖不算頂尖高手,但應對幾個小嘍啰還是綽綽有余?!斑@是我偶然尋得的古籍殘碑,與閣下無關。”
“無關?”蒙面人冷笑一聲,“薊門王氣,豈容爾等凡夫俗子染指!識相的就把殘碑交出來,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!”
話音未落,另外兩個蒙面人便揮著彎刀撲了上來。沈硯之腳步一錯,避開左側的刀鋒,同時將短匕抵在右側那人的手腕上。那人吃痛,彎刀“哐當”一聲掉在地上,沈硯之趁機奪過彎刀,反手劈向為首的蒙面人。
為首的蒙面人顯然沒想到沈硯之竟有這般身手,慌忙舉刀格擋?!岸!钡囊宦暣囗?,兩把彎刀相撞,火花四濺。沈硯之只覺得虎口發麻,手臂微微顫抖,他知道自己的武功遠不如對方,必須速戰速決。
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,一道清脆的女聲突然從遠處傳來:“住手!光天化日之下,竟敢在薊門故址行兇,眼里還有王法嗎?”
沈硯之和蒙面人同時回頭,只見一個穿著月白色衣裙的女子正騎馬趕來,她手中握著一把長劍,劍身如秋水般明亮,臉上蒙著一層薄紗,只露出一雙清澈的眼眸,目光銳利如鷹。
為首的蒙面人見狀,臉色一變,低聲對另外兩個手下說:“撤!”三人對視一眼,轉身就想逃跑??赡桥訁s不給他們機會,只見她手腕一揚,幾道劍光閃過,三個蒙面人便倒在地上,捂著傷口呻吟起來。
沈硯之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女子,一時間竟忘了說話。女子翻身下馬,走到他面前,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殘碑上,眉頭微微皺起:“你就是沈硯之?江南來的金石先生?”
沈硯之愣了一下,隨即點頭:“正是在下。不知姑娘如何得知我的名字?”
女子沒有回答,而是蹲下身,仔細查看了殘碑上的刻痕,語氣凝重地說:“這‘王氣千秋涌薊門’七個字,是最近才刻上去的。你可知,這幾個字背后,藏著一個關乎天下的秘密?”
沈硯之心中一震,他原本以為這只是一塊普通的古籍殘碑,沒想到竟牽扯到什么秘密?!肮媚锎嗽捲踔v?還請明示?!?/p>
女子站起身,看了一眼地上呻吟的蒙面人,又看了看沈硯之,輕聲說:“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。跟我來,我帶你去見一個人,他會告訴你一切?!?/p>
沈硯之猶豫了一下,看著女子清澈的眼眸,又看了看手中的殘碑,最終點了點頭。他知道,從他發現這塊殘碑的那一刻起,自己就已經卷入了一場未知的風波之中,而眼前的這個女子,或許就是解開謎團的關鍵。
兩人帶著阿福,將三個蒙面人綁在樹上,然后騎著馬,朝著北平城的方向而去。秋雨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,打在馬背上,發出沙沙的聲響。沈硯之回頭望了一眼遠處的薊門城樓,那座殘破的城樓在雨霧中若隱若現,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千百年的滄桑。他握緊了手中的殘碑,心中暗暗思忖:這“王氣千秋涌薊門”究竟藏著什么秘密?而自己,又將在這場風波中扮演怎樣的角色?